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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日月無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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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開花落,雲卷雲舒,天山腳下的小溪結了冰,融成水,水再成冰,循環往覆。

謝曜從頭開始,坐忘一身武藝,不知花費多少精力,把這一生所學駁雜武功盡數忘去。坐忘期間,他不斷回憶往事,待以前所有傷心之苦再想起來,已不再攝人心神,便是脫胎換骨,閉關練功已到功行圓滿的時刻。丹田炁息縈繞,游走奇經八脈十二周天,他內內外外的真氣激蕩,身上數十處玄關一一沖破,只覺全身脈絡之中,有如一條條水銀在到處流轉,舒適無比,突然他眼前似見一片光明,口中不自禁發出一片嘯聲,恍若龍虎合吟,玉京洞中氣霧繚繞沖散,寒潭猶如一鍋熱水沸騰,驀然間一聲轟天巨響,潭水炸起兩尺水幕,待一切歸於平靜,謝曜身上冰霜褪去,緩緩睜開雙眼,望向洞外的刺目陽光。

他站起身,驚覺自己坐在一堆白雪中。

走到洞外,只覺腳步輕健更勝從前,鼻尖嗅到冰雪寒氣,說不出的神清氣爽。謝曜呆呆立了片刻,也不知自己閉關多久,想到兩個徒兒,他忙一振臂,匆匆下山。

到了山下茅屋,但見小溪流水潺潺,已經開春,而謝曜明明記得自己臨走時還是新年的風雪夜。

他心中略有不安,遲疑片刻,推門而入,無數灰塵撲簌簌落下,墻角桌椅結著蛛網,杯子茶壺皆覆塵埃,仿佛荒廢已久。

謝曜楞了楞,轉身出門,揚聲喚道:“行沖!阿躍!”

聲音在空曠的草地飄遠,卻始終無人應答。轉到馬廄,只見馬槽空空,整理草料的竹棍躺在地上,他伸手將其撿起,卻沒想微一用力,這竹棍便折為二截,已然腐朽。

謝曜不禁大感詫異,走近那間被鎖的房屋,上面的鐵鎖已生銹的不成樣子,他輕輕一拉,便將這鐵鎖拗斷。房中灰塵滿布,清晰踏出腳印,彌漫一股黴味。便在此時,他一眼掃到窗臺上的銅鏡,饒是謝曜定力過人,也不由一驚。

“是誰?”模糊的銅鏡中映出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,一大把臟兮兮的胡子,頭發結成縷縷,衣服破爛泛黃,當真邋遢至極。謝曜登時反應過來,指著自己好笑:“原來是我自己。”

他擡袖一聞衣服,只覺臭味熏天。

謝曜心中莫名其妙,卻也只得先燒水洗漱,整理儀表,待他將胡子刮幹凈,準備梳頭,一摸長長的頭發,忽然記起自己此前才剃度不久。轉眼一看房中擺設,他心中愈發不安,難不成自己這一閉關,竟過了很久麽?謝曜按捺心神,心想申屠行沖和丁躍說不定會回來,將房屋前前後後打掃幹凈,重新住下。

時間一天天過去,謝曜平日裏閑來無事,便上那玉京峰上練功。初時謝曜自己並未在意,漸漸的,等他輕而易舉攀登上峰,才驚訝自己武功進展神速。謝曜每天對雲層淩空揮掌千百次,直到掌風劈破雲霧,隨心所欲。

過了大半月,謝曜還是沒能等到申屠行沖和丁躍,想來他二人已不在天山。謝曜仔細一想,自己出關時,身旁一堆白雪,隱隱還有一塊石碑。思及此,他急匆匆奔進洞中,找到那塊石碑,但見上面用斧頭鑿了“尊師旺玄大師之墓”幾個字,謝曜瞧著那“旺”字不禁微微一笑,但轉而沈下笑容,頗為擔憂,心想當務之急,該是下山找回二人。

謝曜走出山洞,來到方坪,仰頭一看那壘著兩塊巨巖的峰頂。

雖已來玉京峰多次,但從未真正上去過,何不遺憾?心思甫定,他微微運氣,縱身而上,足尖飛踏峭壁卻也不沾纖塵,這十來丈高的險峰,輕易問鼎。

這些時日,謝曜每日練習,終於能夠駕馭體中真炁,可謂在武學境界上邁出一大步。他極目遠望,雲梯萬級,手可摘日,深深呼吸冷風帶霜的新鮮空氣,不禁感到精神抖擻,渾身充沛力量。

“……大道無形,生育天地。大道無情,運行日月。”謝曜望著天際低聲呢喃,心神一定,忽然擡起雙掌,左掌畫弧,右掌化圓,力貫雙臂,往層層雲霧中送力一推。他初發時只覺清風微拂,若有若無,綿綿密密,然而蓄勁極韌,驀然間雲濤翻卷,罡風鋪天蓋地,勢不可當,周身似有一層無形罡氣,劃開萬丈天幕。

謝曜收功負手,風吹衣袂,但見面前雲霧消散,露出無數山峰,站在極高處,再舉目江山,竟覺江山小矣。

他從日月沈浮,無極大道裏悟出高深武功,刀槍不入,水火不侵,毒氣不生、物化不之,以炁運功更上層樓,因此名“日月無極”,雖是雛形,但時日還長,慢慢摸索,總能將其臻化完美。便是當下,他武功修為,也無人與之比肩。

想到這點,謝曜心中一動,他仰首問那天際流雲:“如今你們可放心了?”

聲音傳出,卻只有盤旋的雄鷹鳴唳回答。

謝曜卻不在意,微微一笑,擡起右臂,喚了一聲,那雄鷹似乎聽懂言語一般,撲棱翅膀落在他臂上。

閉關時的心魔反而助他看開生死之困,時命之圍,情-欲之累。他可以去思念,去遺憾,但卻不能一生都背負思念,背負遺憾。

就像日升月落乃是自然規律,人無能力改變,只能了悟生死玄關,知“往者不可追,來者不可待”,唯有珍惜當下。君子抱道在己,繼往開來,可以生,亦可以死。

謝曜嘆一口濁氣,目光望向長空,但見流雲掛懸空之霽虹,逼霄漢於咫尺,一身錚錚鐵骨傲立於天山之巔,心胸好不開闊。他佇立許久,腦中已經想了千百件事,當初被奸賊冠上魔頭惡名,已非黃土能夠掩埋,那便讓他從頭開始,將這惡名洗凈。雄鷹在手,好比信心在胸,不管前路如何,必還自己一個公道!

謝曜打定主意,不禁昂然,往下看萬丈懸崖,一片蒼莽白雪。風吹滿面,陡生意氣,揚聲道:“鷹兄,借你一用!”語畢擡手一揮,那雄鷹立時展翼高飛,與此同時,謝曜淩空騰起,宛若蛟龍,恰好高出雄鷹,他借力一點鷹背,展臂躍起,直直飄下峰頂絕壁。

※※※

蒙古南征北戰,殃及本就支離破碎的吐蕃,天山的采參客互相扶持,攀援峭壁,只想著如何多挖雪參,賺點銀錢補貼家用。

“老哥,你拽緊了!”

一名紅帽采參客,轉頭對身後人叮囑。他說罷,從腰間取出小鐵鍬,在峭壁上一處枯萎的草根處開鑿,鑿了不到兩下,突然身後人手未抓穩,腳下失足,連帶著將身邊另一個同伴也給帶下崖去。紅帽參客大駭,脫口喊了一聲“救人啊”,但他轉眼反應過來,這天山險峰上,荒無人煙,除了他哥三兒,哪裏還有別人?

正當他心痛之時,忽聞頭頂一聲雄鷹鳴叫,他還未反應過來,倏然身邊竄出一道灰色身影,卻因太快,而分辨不出是人是鬼。

紅帽參客背後冷汗涔涔,便在此時,只聽山腰上有人呼喊道:“三弟,快下來!”“咱們別上那采雪參啦,這山腰上也有一大片啊!”

紅帽參客辨出那音色正是自己兩位哥哥,他大驚大喜之下,不免心神激蕩,腳下一滑,驚叫出聲。就在他身形急墜之時,忽然肩膀被人一提,幾個騰躍,竟已回到山腰平地。

參客緩過心神,這才見身側立著一名灰衣男人,面目俊朗,瞧那打扮卻是中原人。他兩個哥哥忙朝身側的灰衣人拱手道謝:“多謝恩公搭救,咱們以後再也不敢上這玉京峰了,都聽別說人,來玉京峰的人有去無回,這下我們兄弟幾個算是領教到啦!”

謝曜微微一楞,問:“你們怎知這是玉京峰?”這山峰名字他對於旁人,從無講述,按理說知道人應當甚少。

只聽其中一名采參客答道:“恩公你有所不知,此乃天山雙俠的地盤,他們稱呼這最高峰為玉京峰,我們也跟著叫。”

謝曜頷首,道:“原來如此。”

紅帽參客年紀最小,他打量謝曜幾眼,忍不住問:“你是從金國逃到這邊來的?”

“我不是金國人,只是金國好好的,幹麽要逃?”

殊不知他這話問出口,三名采參客皆是面色一變。

謝曜察言觀色,心知不對,追問道:“可是出了甚麽事?”

年紀最長的采參客看了他一眼,遲疑說:“恩公你難道不知麽?今年宋蒙聯手攻打金國蔡州,撈了不少好處,金國皇帝老兒自縊死啦,不少金國人沒得去處,便往吐蕃來了。”

謝曜震然道:“甚麽?”他轉念一想,連連搖頭,“此事絕不可能,去年蒙古才打了西夏,元氣未覆,怎會這般快攻去金國?”

這一下三人瞠目結舌,無一人說出話了。

只聽那紅帽采參客驚訝的道:“你在說笑麽?西夏在七年前便被蒙古所滅,怎會是去年?我一人記錯那就罷了,但我們三兄弟,難道通通記錯麽?”

“七年……”謝曜不禁渾身一僵,他想起自己“轉眼”長出的頭發,布滿灰塵的房屋,腐朽的竹棍……怪不得,怪不得他總覺有人事變遷滄海桑田之感,這並不是幻覺,他竟然在玉京洞中,閉關了整整七年!

“恩公?恩公?”

謝曜聞言回神,雖然乍然間不可置信,但想到自己如今武功絕非朝夕能夠了悟,便已經釋然。更何況不管是七年,七十年,於他來說都沒分別。

想通這點,謝曜對三名采參客道了多謝,倏然轉身離去,眾人見他衣袂翻飛,踏雪無痕,一飄數丈。再一眨眼,便已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紅帽參客不禁脫口問:“老哥,我們莫不是遇鬼了罷?”

另一人伸手敲他腦袋,道:“甚麽鬼?你莫不是忘了天山有山神的故事麽?我瞧恩公便是那山神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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